狍壹一

微博同名,掉落更多短篇或者段子。搞十年挚友我是专业的,头像是吴邪。

荔枝

*心脏,荔枝,与坠落的爱意。


张东升看着朱朝阳,神色淡淡。后者颤抖着手,显然还在犹豫是否将刀喂进自己尚能烈烈狂跳的心脏,他一边蛊惑,一边突然就想起一件被他淡忘了的事情。


徐静以前很喜欢吃荔枝。


大陆最南端的沿海城市,离海岛很近,新鲜而至的瓜果像数不尽的年轻人,寻求自己的意义。他们青涩的香气转瞬被热风挂上湿漉漉的雾,再摩挲,果肉已馥郁到烂熟,吐出风馈赠的汗或泪。


那会儿张东升和她新婚燕尔,正是荔枝上市的好时节。新家里弥漫着甜腻却耐闻的味道,水灵灵的硕大的荔枝让两人的指尖总牵连着缠绵的粘液,有些落到盆栽旁的栏杆上,有些惹出笑,还有一些则滑进彼此的身体里,让深夜学会发亮。


很快,就由张东升一个人剥荔枝。徐静撒娇说,荔枝紧贴着果肉,有一层薄薄的透明的膜,她正要留漂亮的长指甲,时常一不小心就戳破了那层脆弱的包裹。指甲嵌进嫩肉里,荔枝汁洒了一片,肉也不完整了。


她从小到大都这样,要什么有什么,不要吃破的,张东升就会拼命给她完美无缺的。


没有人天生手指灵巧兼具好运气,张东升手笨,一开始总是剥不出徐静要的那种,就只好把破膛开肚、流得滴滴答答的荔枝默默吞下去,可能剥十颗才有两三颗好的。他初来乍到,连工作都没着落,很可能之后要靠妻家找关系,自然没多少积蓄。荔枝是他接临时的活买的。教一个蠢笨的孩子一下午,数学草稿纸用了几十张,喝了三瓶水润喉咙,再算掉公交钱和草草的午饭,勉强能换回几斤荔枝,每一颗都来之不易,徐静不要的他也会一颗不落得吃掉,三两天就嘴角上起了个大泡。上火了。


徐静笑他傻,笑他没有情趣,又扑进他怀里吻那个泡,喃喃道,我们不吃了好不好。


他只能看到她发旋,但是莫名觉得这是一个重要的事情。很少见地,张东升忤逆妻子的意愿。


“再给我点时间,静静,我很快就能学会的。”


他连着上火,不知道是赖荔枝还是自己,在第三个泡留下的疤只剩浅浅的红印子时,他已经能飞快地剥出整包弹跳的荔枝肉。可是徐静推开那碗荔枝,说不想吃了。


她所一并拒绝的还有张东升的痴缠和亲昵,两人不再提起此事。


张东升变得爱买苹果,不仅因为它关于性的传言,更要紧的是苹果在一众水果中尤其耐放,便宜,不容易坏随时能啃几口,甜水如旧。


老广爱煲汤,大补。苹果切块熬久一点,放点红糖红枣和枸杞,一锅甜汤殷红如血。徐静低血糖却酷爱游泳,张东升后来就给她做了放进车上的保温杯——当然,现在也早就只有他一位食客。


都没有关系,那时张东升虚虚地揽着她,用鼻尖轻蹭那个沉睡的背。哪怕背对着他,只要徐静还愿意恩赐给他一个幻影,他都愿意在所谓的平凡生活里苦苦坚持。这并不是自尊作祟,只是寻求安全感的本能。张东升担心,如果徐静离开,这个家会立即颓圮成一摊淤泥,阳台上的花草枝蔓则随时编织成蛊,囚他的骨,炼他的心,直到他和废墟长在一起,招来苍蝇。


荔枝很快下市。


而张东升第一眼见到坐在教室最后的朱朝阳,就觉得他像一只小苍蝇。


瞳仁黑且极大,眼形狭长,用上眼线看人时眼睛几乎是黑漆漆一片,见不到底,他还偏偏一副怯懦迟钝的样子。


他会是自己那碗好不容易保留下来的苹果糖水里的苍蝇吗?


他在讲台上介绍笛卡尔坐标系和心形线。一群大大小小的脑袋随着他的粉笔转动,仿佛追光的向日葵。那双眼睛也在花田里,可是张东升了解它们的主人,只是在注视自己。


人的心脏如果抽去所有血细胞,色泽洁白透明,质地柔软,形状就像一颗悬垂的荔枝,简直叫人不敢触碰。


张东升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看到的这张科普图,或许是寂寂长夜里打发时间的纪录片,或许是在少年宫,或许更早,在徐静还在医院工作的时候,是她告诉自己的。


张东升很尊重孩子。他们在他眼里与成人没有不同,值得他平视,用认真又温和的语气表演何谓讳莫如深。朱朝阳是个恶棍,他是很小,还动不动叫他“张老师”,但也值得这个名称。


有次朱朝阳来谈条件时又撞上叶驰敏,张东升只好临时翻出一本难题集,朱朝阳接戏很稳,真开始老老实实解题。


天生的罪犯。


张东升一面腹诽,一面冷眼看着那个女孩故作镇定,借擦汗打量朱朝阳的草稿,毕竟只是蠢笨的普通人。她那个警察父亲来接她时,女孩面红耳赤,只解了半题。


“哎呀张老师,我闺女多亏您点拨,您耐心您耐心!”说着就递来了一袋荔枝,个头不大,但还算新鲜。


父女俩走了,客厅里又只剩下他们俩人。张东升已经做好了剑拔弩张的准备,正在考虑苹果刀的位置,朱朝阳就开口了,“张老师,”又是这个他最讨厌的语气,“我忘记带水了,有点渴……可以吃一颗吗?”


鬼使神差,他打消了苹果刀的念头,去厨房洗了荔枝,坐在男孩对面替他剥荔枝皮。


这么久不碰,肌肉记忆还在。


“谢谢老师,我妈都剥不了这么好。”男孩没有抬头,终于把最后一道题答案划了出来,随即把答卷向他推过来。


张东升没接茬。两人僵持,朱朝阳看他的眼神像看着一座势在必得的奖杯。总有人懂得欣赏他的荔枝,张东升突然侧头抿嘴笑了笑。


如果他再大一点,或者他能等得更久一点,或许他会默许他把那些粘腻的甜汁从自己身体里牵出来,一同没入阴影里。


来不及了。


举枪的警察按照现实的鼓点强音逼近。


海浪以云的载体席卷这座小城,经过青春,从未停止,亦或是尚未发生。


心血消褪后,剩下的才会梦幻无暇。


“你可以相信童话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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